Ryosumin

清酒

文/鱼饼

我们的爱情，像这杯浓郁香醇的清酒，它甜，也香，可是它忌光。

    闵玧其第一次喝清酒是在日本，就在他独自前往神户的那个冬天。

    飞到日本的时候还是下午，闵玧其连酒店都没有订，背着双肩包就去了wm hall。那时闵玧其还无法在自我谴责中整理好心情，他就这样撂下背包在大门前高高的台阶上坐了许久，一心想弥补遗憾的他又在空旷的舞台走了一圈，然后跳下舞台将所有的观众席都走遍。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闵玧其走出门口被冷风一吹，垂眼看见朴智旻裹着那件黑色羽绒大衣，就坐在刚刚自己坐过的台阶上。

    闵玧其不清楚为什么朴智旻会知道他来神户，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放弃难得的假期跟着过来，闵玧其只是看着那人不断朝手心哈气的背影，就觉得眼眶有点发热。可那个时候闵玧其还没有整理好自己对朴智旻的感情，所以除了从兜里掏出暖宝宝塞进朴智旻的手里，他什么也没能做。

    闵玧其订了酒店，照顾好朴智旻，等他洗澡睡下后又独自一人出了门。离酒店两条街的距离开着一家居酒屋，闵玧其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里屋开着暖气，在昏黄的灯光下，三三两两的人群挤压在并不宽阔的小屋里显得尤其热闹。他找了个吧台的位置，随意点了一瓶冷酒。

    一杯入怀，冰凉的水流从喉头一下凉到了胃里，没有感觉到寻常的酒的刺激，口舌间渐渐传递而来的苦涩让闵玧其不禁皱了眉头。

    店主是一位叫浅野的老先生，后来大概是看不过闵玧其大冷天这样折腾自己，端起他的酒拿去加热。

    闵玧其向来喜欢喝冷酒，即使在寒冷的冬季也是如此。但在这一腔燥意无从宣泄的当口，他没有心思去欣赏那小小的浅平碗上的樱花纹理，也无心去品尝酒入口中的独特味道。可当浅野先生把酒加热再端上来，除了那一股流遍全身的暖意，苦涩褪去，闵玧其真的尝到了沁入心脾的甜味。

    浅野先生解释说，在凉的情况下，味蕾对甜味的感觉会变得迟钝，随着温度的上升，甜味会越来越明显，当温度接近人体体温37度的时候，舌头感受到的甜会达到一个高峰。他说人的一生就像这一杯酒，是苦是甜全在于你怎么喝。生活本身苦涩，若是有人愿意给你的冷酒加热，一样能尝到沁入心脾的甜味。人这一生，本就是不断追寻幸福的过程。

    这是一个有趣的理论，闵玧其撑起下巴像一个好奇的小孩，很快就被浅野先生的话题吸引过去。

    面前这瓶清酒，是清酒中的醇酒，当加热的温度到达40度时，它的甜味就会散发到极致。

    那是一种细腻的甜，绵密的甜，带着淡淡的米的香味。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闵玧其忽然就想起了wm hall 场馆里几千个观众席，以及此刻在酒店里安然熟睡的朴智旻。

    最后临走的时候，浅野先生送他到门口，给他递上闵玧其的大衣。他眯眼微笑的样子，闵玧其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朴智旻喜欢闵玧其，闵玧其一直都知道。

    从练习生时期开始，朴智旻就一直很依赖他。刚进公司那会儿朴智旻很怕生，对谁都恭恭敬敬，却也从不主动说话。闵玧其和朴智旻亲近起来的契机，是他窝在工作室熬夜作曲的那晚，偶然路过练习室看到躺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朴智旻时，随手扔过去的一条毛巾。闵玧其发誓他当时真的只是顺手，甚至连话都不曾说一句，却莫名其妙的被朴智旻记在了心里。那条毛巾不知怎么就成了凿开他心墙的小电锤，朴智旻自己从墙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爬出来，轻悄悄地挨到了闵玧其的身边。

    那时他只当是尚未成年的弟弟因为初到陌生的城市，又因为前途茫茫缺少安全感，回想起过去自己在UG时期独自摸爬滚打的经历，闵玧其情不自禁就对他多了一些照顾。这一照顾就一发不可收拾，演变到最后竟变成了自己想戒都戒不掉的习惯。闵玧其也一直以为自己对朴智旻只是对弟弟的宠爱，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对上朴智旻追随的视线，直到那天深夜趴在工作室迷迷糊糊就要睡着时唇上传来的触感，以及心脏忽然猛烈跳动的节奏，闵玧其才知道，原来他也喜欢朴智旻，爱情的那种喜欢。

    闵玧其花了十秒钟时间驱赶那股突然涌上全身的电流，平复心情然后睁开眼。他看着朴智旻因为惊慌失措左右飘忽的眼睛，张口支吾半天却吐不出一个字的表情，在朴智旻转身准备逃走的瞬间，闵玧其拽住他的手臂，问他：“智旻，你喜欢我吗？”

    朴智旻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是。

    然后那段对话就没有了下文。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好像变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闵玧其一如既往地照顾朴智旻，对他的疼爱也毫不吝啬，却从来没有回应过朴智旻的感情。他会在走上领奖台端起奖杯的时候握住朴智旻的手，会在朴智旻遭受生命威胁时第一时间找公司处理，会在朴智旻被噩梦惊醒时陪在他身边，会在朴智旻拼命跳舞时赶他回家，会哄他睡着，会担心他感冒，可闵玧其唯独不会对朴智旻说我也喜欢你。

    两人真正闹僵是在前两个月，那时他们去日本开FM。横滨场结束之后，朴智旻因为舞台出了差错情绪有些低落，再加上那时他们正在准备新专的制作，朴智旻的部分一直没有完成，有些心烦意乱。回到酒店后，朴智旻洗完澡打开电脑开始练习新曲，却一直练不出他想要的效果，朴智旻很烦躁，干脆套一件衣服就出了酒店。

    日本向来熄灯早，这个时候街上的店铺基本都关了门，唯独酒吧一条街还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朴智旻百无聊赖地听着浑厚的大提琴音乐，一边不停往杯里倒酒。经纪人不准晚上单独出门，朴智旻是偷偷出来的。手机一直在振动，朴智旻回了几句说要睡了，就关了机不再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要继续往杯里倒酒的时候，一只手从他身后伸出来抢走了他的酒杯。 

    朴智旻不知道闵玧其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揉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喝醉了，试探性地喊了一句：“玧其哥？”

    闵玧其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本来就够难过的，闵玧其还凶他。朴智旻看到他冷得吓人的表情，借着酒劲脾气也一下就上来了，伸手就去夺酒杯，手腕被闵玧其一把抓住。

    “跟我回去。”

    “我不。”甩开闵玧其的手，抢过酒杯就要倒酒，被闵玧其摁住。他的声音明显带着火气：“朴智旻，你不听话？”

    朴智旻觉得有些委屈：“你还管我，你现在不是不理我了吗？”

    “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今晚就打算这样糊弄我们过去了？这个时候，人生地不熟，你跑来这里喝酒，出事了谁负责？”

    “闵玧其，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闵玧其被朴智旻问得一愣，责备的话说到一半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一面避开我，一面又来管我，担心我，心疼我，这算什么？”

    闵玧其刚想回嘴，被朴智旻一堵：“别扯那些哥哥弟弟的说辞，其他哥哥弟弟在酒店睡得好好的也没像你这样找过来。你才是，别想糊弄我了……”朴智旻声音越说越低，说到最后可能觉得难过干脆闷头喝了一口。

    闵玧其盯着他的脑袋，什么气都发不出了。说到底，是他伤的朴智旻。

    闵玧其叹了口气，瞥见朴智旻手里的酒瓶，忽然想起了在神户的浅野先生。朴智旻第一次喝清酒也是闵玧其带他去的，他也曾跟朴智旻提过浅野先生，还说等哪天有机会能带朴智旻去拜访他，可是那时候没去，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等到这一天。

    拉开朴智旻旁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上去，抢过朴智旻的杯子开始给自己灌酒。耳边依旧是醇厚的大提琴音乐，不知道换了几首曲子，直到酒瓶见了底，闵玧其才开口。

    “智旻，我带你喝过那么多次酒，你知道它为什么都是绿色瓶子吗？”

    “……”

    “因为那样可以阻挡光线。”

    “清酒虽然好喝，可它本身太敏感，它的保存一定要避开光线和过高的温度。”

    朴智旻听着闵玧其低沉的声音，口腔里尽是酒的甘甜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后劲上来了，他觉得眼眶有点热。

    他说朴智旻，我们的爱情就像这杯浓郁香醇的清酒，它甜，也香，可是它忌光。

    他说我也想不顾一切的跟你在一起，可是不是真的说爱就能爱了，我带着满眼的爱意走向你拥抱你亲吻你，别人就会为我们祝福呐喊了？光是不可改变的同性偏见，就足以让我们跌到万丈深渊。我不怕世人唾弃，我怕的是我护在怀里宠在心尖的你受到任何一点伤害。

    我不愿让你背负骂名，我要你永远众星捧月，永远做别人捧在手心的小王子。

    

    朴智旻跑了，闵玧其沉着声音说了一大堆，朴智旻最后噙着眼泪瞪了他一眼就跑了。闵玧其看了眼吧台上的手机，就知道那家伙揣个手机什么也没带就出门了。朴智旻这个小迷糊，如果没有他闵玧其，该怎么过啊。

    那天之后两人进入了冷战，明明表面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却都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闵玧其向来讨厌对感情模棱两可，可偏偏到了朴智旻这里，他就怎么也狠不下心。话是闵玧其抛出来的，他自己也难受。让他们回到哥哥弟弟的关系，闵玧其不想，也不甘，每次看到朴智旻忍着难过却装作若无其事地对别人笑，闵玧其就觉得心里疼的不行。成员们看在眼里，却又无能为力。

    好不容易等到五周年Festa开直播的那天，闵玧其说到专辑收录之外的歌曲，朴智旻忽然小声抱怨，“倒是给我一首啊。”

    听到朴智旻小声嘟囔，金南俊想起很久以前闵玧其就说要给朴智旻写歌，于是借着机会把话题往朴智旻身上扯：“给他首歌吧，我想写给智旻的，但是没有时间啊。”

    闵玧其没想到朴智旻会突然提这事。那时候闵玧其给suran写歌，朴智旻还闹了一阵子的别扭。那时候耐着性子解释了，然后把人哄回来，朴智旻再也没提过这件事，甚至在歌曲拿奖的时候他还第一时间跑来工作室祝贺。闵玧其今天才知道，原来不是朴智旻不在意，而是他根本都不说。

    朴智旻对闵玧其的依赖，原来一直都这样小心翼翼。他有时候会调皮会闹脾气，但他向来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过分索要闵玧其的包容和宠爱。闵玧其不知道，是因为他从来都不问，不听，不想，他自以为给够了朴智旻宠爱，却从没真正了解过朴智旻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能听到玧其哥说我爱你，好像就能得到很多能量哦。”

    耳边忽然响起朴智旻的声音。抬头对上朴智旻笑眯着眼的表情，所有人都以为朴智旻在开玩笑，可闵玧其知道不是。那天朴智旻趁闵玧其睡着偷偷吻上他嘴唇的时候是，那晚在日本，朴智旻噙着眼泪质问他的时候也是，朴智旻对他闵玧其，从来都是认真的。

    一直以来，朴智旻就像守护闵玧其的小精灵，他会像孩子一样调皮，也会闹脾气，但他始终不知疲倦地在追随闵玧其的脚步，在闵玧其需要的时候，默默地陪在他身边。那年演唱会上面对父母的方向行大礼，手臂捂着眼睛失声痛哭的时候，朴智旻蹲在旁边轻轻拍打他的背。那时在神户，带着一肚子的遗憾独自一人走遍空无一人的场馆时，朴智旻就那样不打一声招呼跟过来，安静的坐在台阶上等他。更早以前，闵玧其不顾家里的反对只身一人来到首尔，唯一一次与父母的见面也成了他与家人之间最激烈的争吵。在和父母的对峙中，面对父母的责骂和哀求，他曾有那么一刻的动摇。但是偏过头，目所能及的便是朴智旻，一声不吭，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

    即使是这样心甘情愿的付出，享受闵玧其的宠爱时仍旧那样小心翼翼。

    朴智旻想要的不多，闵玧其明明你有，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给他呢？

    “玧其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玧其哥，你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玧其哥，我也好想收到那样的简讯啊。”

    “不行吗哥？”

    “今天结束后用简讯传给我一句我爱你吧。”

    “如果能听到玧其哥说我爱你，好像就能得到很多能量哦。”

     闵玧其想，朴智旻对他喜欢的，想要的，从来都大大方方的表达。在这里兀自瞻前顾后的自己，才真正像个胆小鬼。

    “智旻啊。”

    “嗯？”

    “我爱你。”

    “哦——”

    成员们在旁边起哄。闵玧其喝了一口酒，然后抬头看着朴智旻因为害羞和高兴迅速涨红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了那时朴智旻为什么会生气，会委屈。或许，在朴智旻眯眼微笑的背后，对于感情，他比闵玧其想得更多，走得更坚定。

    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闵玧其，凭什么你就要擅自决定，凭什么就独自承担。

    聚餐结束后，朴智旻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房间，洗完澡在床上听了会儿歌，然后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旁边郑号锡已经睡熟，房间里安静的只听得到他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今天听闵玧其单独给金泰亨和田柾国发简讯，老实说朴智旻有点儿失落，但他们现在的关系不上不下，他想抱怨想发脾气，那人也不会理会他。

    朴智旻把头埋在被子里，打开手机便是和闵玧其的kakao对话页面，屏幕黑了又抬手点开，黑了又点开，循环往复。也不知过了多久，朴智旻的手机突然亮起。

    『我喜欢你』

    来自闵玧其。

    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朴智旻鼻子一下就酸了，就和直播那时一样，即使知道不是真的，朴智旻还是觉得幸福得快要死掉。

    他吸了吸鼻子，手指一下一下的回复：“我知道刚才哥是为了直播效果才那么说的，不过即使那样也想对哥说谢谢。”

    “我是认真的”

    “朴智旻”

    “在一起吧”

    闵玧其靠在客厅阳台落地窗旁，将杯子放在旁边柜子上。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第五次打开最新联系人对话框，看着十五分钟前发送的消息前显示的已读，却迟迟等不到那人的回复。他甚至怀疑朴智旻是不是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朴智旻把脑袋埋在枕头里，半晌，支起手臂战战兢兢地点了发送。

    “真的吗？”

    “开门。”

    这两个字简短而有力，霸道得就像闵玧其本人。朴智旻在床上翻来覆去摸半天，看了两眼熟睡的郑号锡，确定没有把他吵醒，才蹑手蹑脚的下床。刚把门打开，被人一把拉住手臂，然后咔嗒一声，轻轻关上了门。

    “哭了？”闵玧其按着朴智旻的肩膀靠在墙壁上，贴着他的额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说。

    “才没有。”

    闵玧其看着他泛红的眼睛，伸手抱住他，心疼的说：“对不起，让你委屈了。”

    朴智旻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知道哥是为我好。可是，我不想总是躲在你的保护之下，我不怕什么偏见也不怕深渊，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我也不在乎这份感情见不见得光，你要给我多高贵的身份多光彩的生活我通通不要。”

    “朴智旻要的不多，朴智旻只要你。”

    闵玧其低头吻上朴智旻的唇。刚刚喝过的酒，舌尖还残留着酒的香气。闵玧其想起了在神户曾有一面之缘的浅野先生，他想，现在尝到的味道，大概就是清酒加热过后，沁人心脾的甜吧。

    一吻过后，闵玧其意犹未尽的亲亲他的嘴角，抵上他的额头——

    “你要的闵玧其，我通通都给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