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osumin

杂食博主

Anonymous Finale

AnnieTsai:

文/AnnieTsai








西雅图下雪了,我在初雪时离开,然后在融雪后等著,想了好久,那里又重新下起了雪。


曾经死过一次的人,必须重新找回自己的尸骨,才能把心放回对的位置。






「阿嗤!」


响彻云霄的惊天喷嚏惊动了在仁川机场接送区或坐或站的人们,向著骚*动的源头方向一望,只见罪魁祸首接收著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嫌弃眼光,哈腰道歉著,咧著一张四方嘴人畜无害地笑。转过身,金泰亨蹭了蹭搔*痒的鼻子,播通手里的手机放在耳边,铃*声响起。


仰颈望著灰蒙一片的天空,北国的雪绵密地落在匆匆行人的肩上,有一些来不及著落在这个世界上的,脚一滑,狠狠地被甩离这个世界。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曾经是那么熟稔,即使早在十七岁那一年便离开了,身体却深刻地记忆著,譬如一接触到这里的空气过敏变开始作祟,譬如看到这个国家的某个地名,心脏仍然像是被狠狠地捏在手里,收放之间都是隐隐作祟的痛。


金泰亨烦躁地挠挠头,正想挂断响了多声也未接起的电话,电话的另一端却在此时此刻接通了。


「喂?是我,我到了。」忽略了话筒另一边的叫嚷声,金泰亨笑嘻嘻地开口说道。「是是是,我也是不小心睡过头了才会飞机误点让你一个人自己先飞过来嘛,你不也是平安完整地抵达韩国了吗?就别太计较过程如何了, 消消气吧我们的宇宙大明星?」


一边拉著手上简便的登机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接送区晃悠著,金泰亨一手拿著手机望著川流不息的接送车辆,言道:「再说,你在这边的一切我也已经跟南俊哥打点妥当,今天采排结束会有一场记者会,接著三个艺文杂志专访,在那之前我就会到现场陪你了,然后我们就去跟南俊哥吃夜宵,接著就回酒店舒舒服服泡澡睡个美容觉。您看我这小经纪人为您打点的还算妥贴?」金泰亨浮夸的语调似乎逗笑了话筒另一边的人,停了片刻,金泰亨伸颈向著车群遥望。「看这堵车的架势,我估计要一个半小时才会到演艺厅,南俊哥给了我一组车牌号码说是接我的车,也没见他的踪影……」


正嘟囔著,只见远方一辆进口高级黑头车向自己的方向缓缓驶来,定睛一瞧,是金南俊发给自己的车牌号码,深色的隔热纸让金泰亨看不清驾驶的长相,也并未多作留意,金泰亨向著车子招招手,一边拖著行李相向著车子的方向踏步前去。


「车来了,南俊哥也挺体面的,派了一抬高级车来接—」黑色轿车在自己眼前停下,副驾驶座的车窗摇下的那一瞬间,金泰亨瞪大双眼,心脏一个狠狠的跌宕,手中的手机差点滑落。


「别楞在那儿了,否则待会儿就会被后头的车按喇叭催赶了。」驾驶打开车门下车走到金泰亨面前接过他手上的登机箱行李,塞进了后车厢,然后走回金泰亨身边替他打开了副驾驶座。「请上车吧。」


关上车门,驾驶系上了安全带,转头望了还未从惊愕的馀韵缓过神来的金泰亨一眼,嘴角微微勾起,倚身过去替他拉过了安全带系上,一阵清爽的古龙水毫无防备地扑向金泰亨的鼻腔,让他浑身一软。


「哥,在韩国也是要系安全带的,你该不会太久没回来就什么都忘了吧?」


车内清新的芳香剂彷若驾驶著车辆的清爽彼时少年,连岁月都喟叹的少年气息和时间锤炼出来的历练风霜在这个青年身上碰撞出恰好的光彩,比起七年前在西雅图机场就此别过,那哭红双眼说著笨拙的情话试图挽留的兔儿少年,如今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早已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金泰亨彷佛不认识的人。


「怎、怎么会是—」金泰亨不受控制地结巴起来,望著行云流水地驾驶著车辆的男子,他好整以暇的完美侧颜在记忆中依然鲜明,却是金泰亨此时此刻没有想过会见到的那个人。


「怎么会是我吗?也是,你当年走的决诀,跟你的主子一样毫不留情。但你好歹也是他的经纪人吧,怎么不知道和你接洽这次演出的南俊哥的事物呢?」男子从后鼻腔轻轻地哼了一声,嘴上说的是嘲弄,更多的是没说出的无奈。


金泰亨摇摇头,慢慢地收拾起紊乱的情绪。「不是不知道你现在跟著南俊哥,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你在韩国,记得你一向是负责南俊哥在美国的大小事务的。」捻了一撮过长的鬓发到耳后,金泰亨重新整理起情绪,再次开口已不见方才的失态。「许久不见了,田柾国。」


田柾国听了,笑了一下。「所以你才愿意跟著智旻哥一起回来吗?因为知道我不负责南俊哥在韩国的事宜?」


「你还没那么伟大到需要我去做这样的考量。」金泰亨将视线投向窗外,向后奔窜的街景在他空茫的双眼里呼啸而过。


田柾国并没有立即接话,但是金泰亨太过了解田柾国的每一份最细微的心思和脾性,他偷偷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田柾国,看得出他那双灵动的眼眸深不见底,盛怒的火光正在燃烧。


车里古典音乐台的音乐缓缓地流动在两人之间,却安静地听的到对峙的呼吸声,凝滞的像是走不动的冰川,沈重而冰冷。


「是啊,终究是让你从我身边离开了,我没有伟大到能够留得住你。」再一次开口,田柾国转了方向盘,下了高速公路。


「不是留不住,而是留不得。」金泰亨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要是你*妈知道今天你我坐在同一台车里,还不知道要把我家闹到怎么天翻地覆才肯罢休?」


「我说过我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这句话如今说来,你不也觉得嘴软吗?」车辆因为前面的红灯缓缓停下,金泰亨摇了摇头,扭头对上与回望自己的田柾国的视线。「当年的你在机场也是这么说的,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有时候爱情不是相爱就能够解决一切的?我曾以为我天不怕地不怕,我曾经以为只要坚强起来就能捍卫任何想要动摇我的爱情的人事物。」


金泰亨低头嗤笑一声,再度开口声音悲凉。「我错了,错得离谱,我还记得那一日我在你的病房里和智旻讲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现如今看来,只是智旻比我理解的早,知道爱情在很多事物前,根本脆弱的不值一提。」


绿灯亮起,车辆向著首尔市缓缓驶进,田柾国缓缓开口。


「要是除却那些纷纷扰扰,我们之间还有任何可能性吗?」


金泰亨突然回到了七年前的西雅图塔科马机场,他和田柾国在出境关卡前诀别。金泰亨头也不回地离开,他知道田柾国依然在他身后,目送他拖著行李出关。金泰亨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回头,却又在最后所有的决诀倾覆一刻。


回头的最后一眼,田柾国的目光仍炙热地在远方凝视,像是流星,即将坠落而冲迭出花火,灼伤了他,付之一炬。


意识到些什么突然涌上,在玻璃门阖上的那一刹那,金泰亨莫名哭了好久。


有些人,就永远地成为了一个名字。




进入了首尔江南区,林荫大道早已光秃一片,马路两旁插上了广告旗帜,争相昭告著最近韩国艺文界里最盛大的消息。国际舞坛上最知名的现代舞团暌违了十年,终于踏上韩国进行唯一一场的韩国场世界巡演,光是这消息本身就已经足以吸引足够的票群,但是这场演艺盛事之所以盛况空前,却全是拜国际舞坛这几年一颗亚洲新星所赐。


或许是经纪公司包装手法高超,但更多的是这名来自韩国釜山的舞蹈新星本身不容忽视的才气与外貌。朴智旻,近几年来世界舞坛上最出名的媒体宠儿。自他还在欧洲的第一现代舞蹈学校念书时,便已受到不少国际舞团的瞩目,不出几年的光阴,不过二十七岁的他如今已成为国际舞坛上最炙手可热的现代舞者,雷动天下。


名响国际的大明星终于回国演出,撇开现代舞团本身的名气不谈,再加上早已是家喻户晓的国际音乐制作人金南俊为其演出的音乐操刀,又选在最近才刚落成的,全亚洲最气派奢豪的演艺厅里演出,怎么不让世人们慕名而来,演出票券开卖才不到十五分钟的功夫便售空一罄,更是演艺界里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刚刚智旻来短信,说是晚上就不出来跟你们吃夜宵了,你也知道他的自我管理是很疯狂的,尤其是在演出前。」金泰亨低头滑了一下手机,打破了沈默。「他说等到演出以后再好好跟大家聚一聚,顺道跟南俊哥道谢。」


田柾国点头表示明白,接著开口说道:「没什么好道谢的,鱼帮水水帮鱼,双赢的结果是大家所乐见的。说到这个,智旻哥应该有帮大家留票吧?」


金泰亨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敲打著回覆,一边回应。「留了,给我们大家留了一个视野最好的包厢。」


「所有人吗?」顿了一下,田柾国再次强调性地问了一遍,扭头看著金泰亨。


「当然,他也知道这座演艺厅是谁的,怎么可能不替他留个位置。」收起手机,金泰亨抬起手揉了揉酸涩的双眼,这一趟回韩国的长程飞机比起其他的航程来说更加辛苦,翻来覆去总是睡不好,加上一落地就发作的过敏,金泰亨难受地蹭著鼻子。


只见田柾国趁著红灯空档解开了安全带,接著把身上的厚重大衣一脫,一句話也不說地蓋在金泰亨身上,遮住了因为冷空气而难受不已的鼻子。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的金泰亨惊讶地望著田柾国,却也只是看著田柾国系回安全带,什么都没说的继续开车。


繁华的江南区高楼大厦林立,华美而前卫的演艺厅出现在金泰亨的视线内,只在报章杂志上读过关于这座崭新的演艺厅的相关报导,和拥有这座演艺厅的集团新任年轻董事长,如今黑色轿车缓缓驶进明亮的地下停车场,直到田柾国把车妥,金泰亨才缓过神来。


田柾国领著金泰亨走过特殊通道直达演艺厅的后台,空气中飘著淡淡的,只属于新建筑才有的油漆味,彩排的音乐和舞者在木质地板上跳跃舞动的脚步声此起彼落,待他们两人走到通往后台的门前,田柾国停下脚步,金泰亨疑惑地回头望著他。


「我就不进去里面了,还有别的事要处理。」田柾国微微一笑,举起手就要为金泰亨推开门。


金泰亨按住了田柾国的手,没看见田柾国的眼眸因他的碰触微微一颤。「智旻很想你,不进去打声招呼?」


田柾国摇了摇头。「不去了,这里待不下去。」


「为、为什么?」金泰亨瞪大双眼四处张望,背脊发毛。「难不成这里闹鬼?!」


田柾国翻了个宇宙大白眼,接著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金泰亨的发丝,说:「你身边待不下去了,要是你不想给我机会的话,就别再折磨我了。」说完,他挤出了一个轻轻的微笑。「走了。」


金泰亨说不出一句话,他看著田柾国转身离开,向著与他不同的方向举步离去。他揉著自己的头顶的温柔力道彷佛还在,他的大衣还在自己怀里,他的少年香包覆在成熟稳重的清爽古龙水里,狠狠地捏住了金泰亨的心脏。


他想伸出手挽留,但他并没有。


他以为田柾国会回头,但他也并没有。




陪著朴智旻坐在演艺厅观众席的独立包厢里,金泰亨在腿上的笔记型电脑快速敲打回覆下一场演出的主办方来信,待他终于从堆积如山的电子邮件里得空喘息一会,金泰亨扭头看著身边的朴智旻,望著正在彩排的舞台出神。


金泰亨和朴智旻在彼此最纯真无知的时候便相识了,他们看著彼此蜕变,光景褪灭的过程漫长如七年,却在顷刻间疏朗动魄,当年天不怕地不怕的金泰亨留在当年,不自信而退缩的朴智旻,和许多事物都留在了最狼狈却也是最美丽的那些年。


痛的是人,不是生活,日子永远顺行走在每一条钢索上,坠落的人曾试图攀爬,却图劳一场。


后来变得怎样?龌龊,爱恋以及眼里的光芒都必然走向荒芜。色彩褪尽之前,谁不曾试图补填或者弥补。谁不曾试图保持当年的自我,却也同时极力抛却所有能够寻回当年痛的最深刻的轨迹?


还是过了,如同日常,变成日晷里的一个刻度,清晨黑夜反覆来去,无有特记,只有隐隐作祟的痛。


「这里看得很清楚的,尤其是你现在坐的位置,视野应当是整座演艺厅最好的位置。」金泰亨向著朴智旻靠过去,试图模拟坐在他的位置上所能看及的视野。


朴智旻点点头,迟了片刻,他转头望向金泰亨。「让你交代南俊哥的事情,你有确实传达给他们了吗?」


「已经跟柾国说过了,刚刚也发过短信给南俊哥再次确认,他回覆说已经处理好了。」金泰亨拿起手上的手机确认讯息。


得到了回覆,朴智旻又陷回沈思,若有所思地凝视著舞台上随著音乐舞动身躯的团员。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朴智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自己应该是不希望他来的,却为什么在此时此刻殷切地想要跳这首曲子,他自我欺骗地说著只是想要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如此而已。


却又不知为什么,自己替他挑了一个视线最佳的位置,一个自己在舞台上仰颈一望,便能够与坐在这个位置的人相互遥望的位置。


叹了一口气,朴智旻撑腿起身,双手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拍了拍金泰亨的肩头告诉他自己要下楼准备新一轮的采排了。


多年的经验告诉自己若有了半点期待,往往只是把自己的心献出去,然后等著被践踏,最后搁浅在岸边,等待死去。


就当作最后一次做回傻事吧,梦醒之前的蹉跎都是挣扎,却也会成为往后漫漫人生里赖以为计的桨舵。




雄伟高耸的演艺厅前,挤满了鱼贯等待进场的观众们,以及争相报导的众家媒体,把附近的交通挤的水泄不通。只见伫立在大门口边一名相貌不凡的男性正翘首盼望著,而当他看见停在演艺厅门口的一辆黑色礼车的车门开启时,便急忙走下大理石台阶,皮鞋跟喀喀作响。


「南俊哥!硕珍哥!」见面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金泰亨咧著四方嘴笑著紧紧抱住多年不见的老友,不顾身边涌上欲采访金南俊的媒体。「可想死我了!」


「骗谁呢,那昨晚还不让我们跟你还有智旻见面?」金硕珍轻推了金泰亨的肩头一把。


「得了,你也知道智旻那脾性,演出前他可是半口水都不愿意喝的,从以前就是这样了。」金泰亨正欲开口解释,金南俊拍了拍在身边发牢骚的金硕珍,接著他转头对著金泰亨微微一笑。「但是今晚的庆功宴可就不行推托了,知道吗?」


此时从车厢里出来的田柾国正好与金泰亨对上视线,金泰亨迟了一秒,便回答:「那是自然,我自然是会赴约的,只是至于我们那位朴大明星要不要来我就不知道了。」


「那怎么行,你要知道我现在的笑话那已经是造神的等级,我正想要和智旻分享我那满腔的——」


见著金硕珍又开始嚷嚷,田柾国一个反手就勒住这个老大不小却还是依然幼稚没追求的大佬让世界清净,金南俊无奈一笑,对著金泰亨说:「想办法劝说他吧,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跟他赔不是,毕竟当年的亏欠实在太多。」


「怎么会,你这几年替他的舞团和他的独舞演出写了不少曲子,更何况这次他嘱托的你的事情,你也义不容辞的帮他了。」


金南俊摇摇头。「这不是帮他,是在帮我自己,让自己过的心安一些。」叹了一口气,他深深地望了眼前华美的演艺厅一眼。「说来,当年我的冲动亏欠了他们两人实在太多。」


金泰亨听了,沈默一会儿,然后缓缓开口。「不会的,也是因为你当年的举动,智旻才有今日的成就,他自己也说了,如果他当年真的顺利考上Julliard然后待在美国,可能他也从此安逸,而不会有今日的朴智旻了。」


随著众人步上冷凉精致的大理石台阶,金南俊望著身边川流不息的观众和媒体,望著大厅里从二楼悬挂而下的海报上,那熟悉却又陌生的人影,那时光阴里笑的天真笑的羞涩,如今已出落成翩翩青年的那个男孩。金南俊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怅然开口说道:「或许吧。」




偌大的演艺厅里大部分的观众都已经就位,人声鼎沸,现场高朋满座。独立出来的包厢里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坐妥等待演出,就连远在美国的郑号锡也在表演前的十分钟抵达现场,此时正半撑起身四处张望。


「玧其哥呢?」郑号锡站起身走向包厢边缘的栏杆处,倚身向前望著底下黑压压的观众人群,试图从里面找到熟悉的人影。「难不成你们没邀他来?」


「怎么可能,这间演艺厅是他的,智旻的经纪公司的公关不可能没邀他,连他坐的位置都是智旻亲自替他挑选的。」金南俊抬起手腕瞅了一眼腕表,眼看演出的时间步步逼近,却完全不见闵玧其的踪影。「早些时候我有和他的秘书通过电话,他今天一整天都在开会,发过去的讯息连读都没读。」


「之前其实也和他提过这场演出,只是他从来没保证过他会不会来。」金硕珍无奈地接著说。


演艺厅里的灯开始一明一灭,这是演出即将开始的讯号。正当大家都已经认定闵玧其不会赴约而大失所望之际,身后的包厢门却突然开启,大家忙地回头一望,来者却是金泰亨。


「泰亨?怎么是你?」金硕珍的目光随著到田柾国身边坐下的金泰亨,开口询问。


「演出要开始了,智旻要我不必跟著他在后台,说是让我上来陪陪你们,谢谢你们今天来看他跳舞。」金泰亨望了身边空落的位置一眼。「玧其哥没来?」


大家摇摇头,正好完全暗了下来的灯掩盖众人的失落神情,其实更多的是为朴智旻感到惋惜,即使朴智旻嘴上不说不承认,大家都心知肚明为什么从来不来韩国表演的欧洲舞团会劳动大驾地来到这里。


随著场内播放的演出前注意事项缓缓道出,金泰亨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调成静音,忖度片刻,正想发讯息告知朴智旻闵玧其没有来的消息,后头的包厢门又一次开启,而这一次,一阵淡淡的薄荷烟草味窜入金泰亨的鼻腔,身边响起了入座的奚窣声响。


金泰亨笑了,也听到身边几个人的会心一笑。


「玧其哥?」金泰亨没有抬头,只是跳出与朴智旻的对话框,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嗯。」


标志性的烟酒嗓响起,金泰亨替朴智旻开心地笑了。




全场灯光全部暗下,只有舞台正中央的一盏灯亮起,舞者们彷佛片片花瓣促拥著正中央的一名白衣亚洲男子。净白光洁的面庞施上了舞台妆容的脂粉,紧闭的眉眼延伸出朵朵怒放的艳花,一路延伸到凌厉的下颚和修长的脖颈,直达锁骨,在胸前开出一片花海。


舞台上所有人的动作是静止的,时间的推移彷佛置身事外,台下观众屏气凝神,世界寂静无声。


不愧是朴智旻啊,世人心中喟叹著。


也只有他,才有轻轻地动一动手指,就能雷动人间的能力。


朴智旻仰著脖颈,炙热的舞台灯光蒸腾了他皮肤上的细汗,从汗毛抽离,最细微的尘埃在他短短的指尖上跃动。


随著台下的乐团演奏出的乐声倾泻而出,朴智旻身边的舞者们纷纷向后倒,彷佛一朵巨大的花朵盛开,朴智旻终于睁开双眼,眼角点缀上去的花朵彷佛绽放,他的眼神穿遍光阴岁月,跨过时间的长河,与包厢里的闵玧其的眼眸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心脏在那一刻彷佛不属于自己,随著朴智旻一个转身,闵玧其一颗心都被他狠狠地从胸腔扯了出来,被他握在滚烫的手里,下一秒便灰飞烟灭。


没办法冷静,完全没有办法冷静。闵玧其在位置上坐立难安,两只手搅握在一起,脸上强做镇定,却觉一刻也无法待下去。


正想起身,忽然感觉身边一只手压住了自己欲起身的肩头,闵玧其扭过头去,对上了金泰亨的双眼。


「你的位置是他特地为你留的,别这么急著就走吧。」金泰亨压低声音凑近闵玧其的耳边低声说道。


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当初建造这一座演艺厅时,闵玧其在每一个视觉与听觉的细节都是亲力亲为地监督著,他自然知道整座演艺厅里哪一个位置能够看到最完整的演出,并能够与台上的演出者相对而视。


朴智旻还是一样,还是能够轻易地猜出闵玧其的心思。


闵玧其看了台上的演出一眼,迟疑片刻,也就缓缓地坐回了位子里。所幸吧,所幸接下来整场舞剧朴智旻再也没有往闵玧其的方向看过一眼,闵玧其也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抽离主观的情绪,客观地观赏演出。


这是一出崭新的现代舞剧,讲述著一名青春期起迷失自己的少年心中的爱恨纠葛,在青春浩*劫后的废墟里死去。知道朴智旻一向擅长玄幻迷离的风格,金南俊借用Debussy Claire De Lune的主題加以延伸,利用多組連續琶音和快速音群所創造出的迷幻朦朧之美,不和諧音程代表了少年內心惡慾與良善的掙扎,無調性和有調性之間的跳躍轉換更是描述了少年陰晴不定的情緒。世人不仅赞叹朴智旻的舞蹈功力,更赞叹了金南俊首次跨足舞蹈艺文界,并且是艰深困难的现代舞剧,却仍然能够将其才能发挥的淋漓尽致。


鱼帮水,水帮鱼。朴智旻在这之后的名声肯定攀上另一个高峰,却也替金南俊又打响了名声。


台上翩翩起舞的舞者們舞動身軀,搭配著變化萬千的舞台燈光以及華麗的舞台造景,渲染情緒的音樂襯托著朴智旻簡直是天衣無縫。


但是耳尖的閔玧其卻在少年思春*情懷與情傷的樂段間總能聽到熟悉的旋律。


转头看著金南俊,他对著闵玧其回以一个笑容。


「你用了First Love?」闵玧其蹙起眉头。


金南俊耸了耸肩。「觉得合适就用了。」


「你分明是故意的。」




最后一幕,描述著白衣少年的挣扎与痛苦死去的过程。


那些缺失、疾病,以及爱著一个人以及被一个人爱著的样子,像是恶魔画出的图腾。少年深陷于性的地狱与爱的凌迟。于是再也灭不了火,对那个少年而言,终究得到放火烧去整片森林的原罪。


比起古典芭蕾每一个动作要求优美典雅,现代舞所展现的是原始的挣扎与雕塑过后的力学之美,在几近疯狂的舞步背后,朴智旻用尽全身的力气诉说著少年的悲歌。


这一个舞剧一共七幕,对一般观众而言就是时长两个多小时的七幕舞剧,对闵玧其来说,却是七年这么漫长。


七年,原来已经七年了。


少年残破的身影倒在惨白的光圈之下,他的身曲折成了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象征痛苦极刑般的死亡,一双迷离的眼眸锁住了闵玧其的视线。一滴泪恰好地从朴智旻的脸庞滑落,观众暗叹这滴眼泪的精妙之处,在闵玧其眼中,那却是真实的悲伤和遗憾。


直到布幕落下,直到身旁所有人都站起身鼓掌喝采,直到闵玧其看到鲜花一束一束地丢上舞台,他才知道一切结束了。当年亲手把这个孩子从自己的身边推开,如今成长至此,究竟是喜是忧。


看著布幕再次升起,全体人员站成一排谢幕,汗觞淋漓的朴智旻站在最中间,接受台下如雷贯耳的喝采声,源源不绝。他露出一抹腼腆的笑容,让人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在小小的酒吧里怯懦的孩子。


但他已经不是当初的朴智旻,闵玧其也不是当初的闵玧其了。


闵玧其一边鼓掌著,一边看著朴智旻匆匆接受完献花,不等其他人退下舞台走回了后台。正疑惑著,只见布幕又再次降了下来,整场灯光再一次暗灭。楼下的观众席想起纳闷议论的悉窣声,接著布幕升起,所有的舞者都已经不在舞台上,灯圈里伫立著朴智旻一个人。


闵玧其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灯圈下的朴智旻卸去了脸上华丽的舞台妆,岁月在他脸上彷佛从未造访过,抹去了浓厚的妆容,他还是那颗糯米团子。淡棕色的发被汗水打湿早已散乱,刚跳完舞的他双颊泛红,褪去了舞剧里的白衣白裤,此时的朴智旻却换上了一件过大的衬衫和松紧适当的黑色长裤。这身打扮一如当年初次在Anonymous里翩翩起舞的他,闵玧其放在座位扶手上的手捏紧了边缘,指节泛白。


「谢谢各位今天的莅临。」朴智旻双手握著麦克风,过大的袖口遮住了他小小的手,只露出短短的胖指头。「这一场演出对我来说是相当特别的,不只是因为这里是我的家乡,更因为这个土地上......就像初恋一样,充满痛苦和喜悦。」


朴智旻微微地一笑,接著说道:「七年前的某一天,我也像现在一样一个人站在一个偌大的舞台上,光著双脚,台下黑压压的一片,我只能看的见十几双视线凌厉,审判般的双眼紧盯著我。那是一场决定著我的未来的考试,我却搞砸了。」


低下头,闵玧其不愿看著朴智旻。


「当时我准备拿去考试的曲子,是一首全世界最棒的曲子,因为那一首曲子的作曲家是专门为我量身订做的。」朴智旻一边在舞台上慢慢地踱步,一边轻声说道。「不过也是因为那一次的考试搞砸了,我才有去欧洲的机会,才有今天站在这里的朴智旻。」


最后,他轻巧的脚步停在一个定点,抬起头望著二楼的观众区。「今天,我拜托了今晚这出舞剧的作曲家金南俊先生将这首曲子改编成了管弦乐曲......还记得当年那位原作曲家曾向我提起,未来会将这首曲子改编成管弦乐曲版本,让我登上第一座世界舞台时可以用。今天,就算是替我,和替他圆梦吧。」


语毕,朴智旻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二楼的包厢区,落在闵玧其的眼眸里。


「这首曲子,献给今晚的各位,献给我自己的初恋,First Love。」


放下了麦克风,朴智旻再一次回到了舞台正中央,聚光灯内。


这一次,闵玧其再也无法客观地观赏这个表演。




肮脏,细碎,零散而不成形。更远的,几十几百几亿万千光年之外,曾经遥远抵达的光把过去最美好的我们带去了那,并在那一个时空永恒停留,是为亘古。可是继续前进的我们,总还是觉得一样寂寞。


闵玧其看著舞台上随著太过熟稔的音乐翩翩起舞的朴智旻,雕琢著每一个最细微的舞动,研磨著每一颗乐音最恰当的摆设,那些都是曾经,他们一同待在小小的酒吧里,练习,碰撞,直至天光。


关于朴智旻的一切不可控制地涌现上来。那一个刚踏进Anonymous的毛头小子,彼时的他是一张纯净的白纸,无趣却是脂粉未沾。闵玧其想起了朴智旻被自己戏弄时的嗔,称赞时双颊泛红,那一双眼睛全含著笑。他想起德国小镇的那晚,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剩下他们俩伫立于积雪的街道上,无声的漫天飞雪见证了他们勇敢却同时退却,小心翼翼的萌芽中的爱情。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是在那金光斑斓,五彩缤纷的圣诞灯广场上,他想起朴智旻紧张地闭著双眼,睫毛微微颤抖,还尝到了他眼角喜极而泣的泪水。


他想起,在大吵一架后的酒吧里,自己任性地要求和朴智旻发生了第一次关系。他想到朴智旻柔软的腰*肢,软嫩的肌肤和求饶的那张红*润小*嘴,他想起他紧窒炙热的,彷佛将自己的灵魂全部吸噬过去的身体。


他想起漫漫长夜,在睡著的朴智旻身边构思著专属于他的一首曲子,一首可以把他推到颠峰的曲子。他想起在薰衣草花海边,倒在自己腿上的朴智旻一只耳朵挂著耳机听著First Love,空气酿出的醉心花香却比不上他的一个轻轻的啄吻那般甜蜜。


他想起,在脏乱繁华的纽约,那间早已記不清名字的民宿里,朴智旻对著自己第一次大吼大叫,他一开一合的嘴,他泛红的双眼和鼻头,控诉著自己的自私和懦弱。


他想起了最后。


他想起了烟雾缭绕的背后,朴智旻那一双绝凉的双眸。曾经那一对眼眸里全是自己的身影啊,闵玧其知道自己是他的信仰,他的神祉,他的天与地。闵玧其自己一番试图圆满逃避行径的荒诞说径,最后还是扑灭了朴智旻瞳眸中的最后一丝火焰。


已经再也回不去第一次一起喝酒那天,在靠近彼此的门外踌躇,不敢探身。也想不起来,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抱持著怎样无私与勇敢的心灵,对抗满是尘埃的世界。


曾经年轻,所以曾经最相信的是当下啊。但后来,总被深深相信著的自己给背叛了。身体的伤随著岁月好了成为永久的年轮,心里从此却渗出*血,成为永久的心病,它带领我们走上独身的道路。


乐曲终了,再一次回神,闵玧其看著台上回望著自己的朴智旻,两人都已泪流满面。


Votre âme est un paysage, choisi.


德布希的月光的第一句说著,你的灵魂是一幅精致的风景。


可惜我是永远错过了。


如雷的掌声再次响起,朴智旻却听不到半点声音。


他看著闵玧其站起身匆促离开,他甚至没有太过意外。一如七年前的自己,他甚至没真正看见闵玧其的脸上是否和自己一样,流著相同的泪水。




回到后台,送走了所有前来祝贺或采访的观众媒体,终于安静下来的休息室里只剩朴智旻慢吞吞地卸妆,几个助理以及在旁边收拾东西的金泰亨。


「你们几个把东西收一收就先回去饭店休息吧,这里有我就行。」金泰亨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的朴智旻,心领神会的支开身边的几个小助理。


待人们全部离开以后,朴智旻慢慢睁开双眼。


「你真的变了呢,泰泰。」朴智旻嘴边勾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以前那个完全不会看人脸色的你,现在也什么都看懂了。」


金泰亨听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都这么多年了,谁能不改变呢?」


说完,金泰亨从角落边拿起一个包装简素却不失优雅的长形纸袋,递到了朴智旻的面前。朴智旻看著纸袋,又看著金泰亨,不明所以。


「他走之前把这个交给我的,还有这个。」金泰亨从毛呢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到朴智旻的手中。


朴智旻迟疑了片刻,将手中的名片仔细一瞧,是一间江南区相当有名的爵士酒吧。朴智旻打开纸袋边缘的金箔封条并从纸袋里抽*出一瓶白葡萄酒,只见他瞅了酒标一眼,就把葡萄酒收回纸袋里。朴智旻站起身,把桌上的手机和充电宝等物品扫进背包里,转头对著站在一边的金泰亨说:「走吧,南俊哥应该等很久了。」


金泰亨摇摇头,一边把桌上的纸袋塞回朴智旻的怀里,拍了拍他的肩。「跟南俊哥说你有别的约了,南俊哥的场我去就行。」


「泰泰,你——」


「你大老远从欧洲回来这一趟,不就是为了见他?」金泰亨蹙起俊朗的眉头。「行了,既然大伙儿都已经陪你把这场戏演到这个份上,你是该好好替自己结个尾了。」


「是好是坏,都是你们的命数。」




朴智旻抵达酒吧时已是过了十二点,佇立在酒吧门口,店面的营业门牌早已翻面,但是透过窗明几净的落地窗,朴智旻仍能隐约瞧见酒店的酒保在收拾著吧台,舞台上的三角钢琴前坐一名背对著门口的钢琴演奏家,乐声从门缝流泄而出。


有些迟疑,朴智旻最終还是推开了玻璃门,清脆的门铃*声招来酒保的注目,似是已经等待多时,他举起双手恭敬地比向酒吧的最里头,说:「朴先生,里边请。」


循著酒保指引的方向,朴智旻慢慢地走到酒吧最后面一张隐密的圆桌边,看见他就坐在那,桌上摆了两个高脚杯,一个承装了半满的红酒,一个已经几乎见底。桌上摆了一座烛台,朦胧晦暗的烛*光摇曳,落在男人白晰的皮肤上,恍恍惚惚。


朴智旻其实排练了一万种他们两人重逢的场景,他甚至连各种结局都设想好了,但是真见了面,还是压不住跳到嗓子眼的心跳,也就是只有遇到他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胸腔左侧处,还有生命鼓动著。


「知道这首是什么曲子吗?」男人标志性的烟酒嗓一响起,朴智旻闭上了双眼。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听到他的声音还是立刻红了眼眶。


「Faure的PАVane。」朴智旻把外套放在椅背上,拉开椅子坐在闵玧其的对面,与闵玧其一样看著台上演奏著的钢琴家。「以前你在Anonymous有事没事就会弹这首曲子。之后在丹麦,我也曾经在某一次期末考时跳了这首曲子。」


闵玧其没有说话,只是迳自拾起桌上的玻璃高脚杯,把剩馀一点的红酒尽数饮尽。沈默片刻,他才徐徐开口说道:「原来......你最后是去了丹麦。」


「哥本哈根。」朴智旻拿起放在自己面前的高脚杯啜饮一口。「不过也没待多久,很快的我就进入舞团,到处巡回了。」


放下酒杯,朴智旻正好与闵玧其相对而视。七年过去了,闵玧其和印象中的他有些相似,却也不同。如今的闵玧其染著黑发,比起在西雅图的他,岁月和压力终究是让他变的憔悴许多,剃蓄干净的面旁仍能见到淡淡胡渣,却比当年年仅二十二岁的青年,现在的他更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采。当年意气风发,孤芳自赏的傲劲还能在他的双眸中瞧见一二,但是七年的光景啊,有些东西永远封存在那间小小的酒吧里了。


不知怎么的,泪水猝不及防的蓄满了朴智旻的眼眶。他知道闵玧其肯定看见了,因为他本来平静的双眼突然露出一丝惊慌,但是接著朴智旻破涕为笑,轻轻地笑出声。


「好久不见了。」朴智旻任由眼泪滑落脸颊,却仍是浅笑著。


「好久不见。」看见朴智旻笑了,本还有些不知所措的闵玧其也放松下来,微微一笑。


「谢谢你这一次提供的场地,这座演艺厅,果然是你会盖出来的。」朴智旻从毛衣袖口伸出短短肉肉的手指头捏起酒杯颈部,徐缓摇晃酒杯。「要是是一般的建商,肯定不会对场地的声光效果要求到如此严苛完美的地步,看来你转行以后还是很擅长为难人呢。」


闵玧其听了笑出声,拿起摆在一边的醒酒瓶替自己斟上红酒。「说到为难人的功夫,你今天的安可表演那才叫一绝吧。」


朴智旻并没有否认,而只是仰头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他弯下*身把纸袋里的葡萄酒抽*出来放在桌面上,推到闵玧其面前。「既然如此,你真不应该送我这支酒,何必想念一个让你如此痛苦的人,对吧?」


Sauvignon Blanc,长相思,因为其葡萄品种名,而通常被称为是一款常情且代表思念的酒种。长相思因产地不同而在香气表现上会略有差别,通常它散发着混杂有青苹果、雨后的青草、热情果、无花果、猕猴桃和柠檬等的香气,经过瓶中熟成之后还会出现芦笋等深层次的香气,矿物质有时候也会成为长相思的身份标志之一。


朴智旻替两人斟上这瓶白酒,将酒杯凑进鼻尖嗅闻,满盈的清新果香和矿物质香气盈溢了头腔,浅尝了一口,他开口问道:「这几年,你都过的好吗?」


「你呢?你过的好吗?」闵玧其的嗓音低沈,好听的像是一坛一饮及醉的酒酿。


「你知道的,就那样。」朴智旻的语气里,存有一丝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责怪。


「我也是啊。」闵玧其靠向椅背,眼神锁在朴智旻的脸上。


两人之间又陷入沈默,舞台上的钢琴演奏家又换了一首曲子,是RАVel的PАVane pour une infante defunte。可以知道闵玧其与朴智旻的音乐喜好相似,他们都偏好印象乐派的朦胧绮丽,而RАVel与Debussy正是印象乐派的两大家,简单来说,Debussy的音乐犹如在迷茫的雾气里漫步,而RАVel的音乐则像一座古老的大钟,精准而梦幻。


「这些年,我不是没有试著去找你。七年,我去了七个不同的欧洲国家与城市,每一年的圣诞节,我都在那个城市最华美的圣诞树下,试想能不能与你巧遇。」闵玧其看著高脚杯中白葡萄酒的金黄色泽,映著摇曳烛火,熠熠生辉。「你独自前来也好,我甚至想著也许你早已找到更好的归属,那也最好,只是我一次一次的扑空,终究还是错过了。」


朴智旻晃著手中的酒杯,酒泪沿著杯身缓缓流下,最后汇聚成河。


「你知道我去哪了吗?」


「我每一年圣诞节,都回去了LeАVenworth的圣诞广场。」


闵玧其听了,惊讶地看著朴智旻无奈释然的笑容。


「你以为我在乎的是那些华美的城市,那些多么壮观的圣诞树吗?」朴智旻摇摇头。「玧其,你还是错了。你以为我最看重的是那些后来的功成名就,但其实我心里最珍惜的那一隅,仍然是留给了当年在华盛顿州的那德国小镇上,一个说著要与我一起一错到底的那个人。」


「但那个人,当年把我给抛下了,更后来,或许是来迟了。」


闵玧其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朴智旻搁在桌上的那只手。「那么,如果那个人现在告诉你,迟了七年的约,现在赴约还来得及吗?」


闵玧其长了茧的手握著朴智旻小小的肉爪,依旧轻易地就能包覆。粗糙的质感仍如当年,朴智旻还记得那些茧长在哪一个指节,他几乎都要心软了,他可能真的就此心软了。


「七年太长了。」


「如果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给你作为偿还,你愿意不去看那七年的错误吗?」


「有些酒,也许你用一辈子的时间等待也等不到它的适饮期。我怎么知道,我这一次,等不等的到这段感情的适饮期到来?」 朴智旻眼角含著泪,心脏疼得不得了。


闵玧其听了,他垂下了头,昏暗的酒吧让朴智旻看不清他的神情,于是他以为闵玧其知难而退,他知道终究是得不到闵玧其一个保证。


再一次抬头,这是朴智旻第一次清清楚楚看到闵玧其的眼泪。


「我不知道这段感情的适饮期什么时候会来。」闵玧其握住朴智旻的手加重了力道,紧紧地包裹住他。「但是我能保证,这次先放手的绝对不会是我。」


朴智旻看著闵玧其,良久,没有说一句话。闵玧其看著朴智旻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把自己握住他的手拨开,揩了揩眼角,站起身,把椅背上的外套抽起来。


「你去哪?」


「走了,明天一早的飞机赶美国场,我得回去休息。」朴智旻的话说完,闵玧其低下头,苦涩地自我嘲笑,他知道,七年的时间太长,七年前的伤害太深,自己这一次依然没有任何立场挽留。


「前些日子,我回到了Bellevue,发现酒吧已经收起来了,现在那边是空的等人出租店面。」


朴智旻突然开口,闵玧其再次抬起头看著他回头望著自己。


「閒来没事,我想要搞点投资,也开一间酒吧。」


「里面只卖葡萄酒和放爵士音乐,店狗的名字必须是Holly,店名必须是Anonymous。但这次我想卖更好吃的下酒菜和餐点。虽然我现在已经是名气不小,也有点积蓄,但我还是需要一个股东跟我一起投资。」


「你有兴趣加入吗?」朴智旻咧嘴而笑。「一辈子不拆股。」


闵玧其彷佛看见那个初春的午后,第一次踏进Anonymous店里的少年,他是最甜蜜的金粉黛,更是甜腻高贵的贵腐酒。


他是闵玧其愿意花一辈子慢慢品尝的绝世佳酿。




一年后,Bellevue城区的某个巷尾,一间酒吧的灯火亮起。


人们听说这间店相当古怪,只卖葡萄酒坚决不卖其他的酒精类饮料,店里面也总是会有现场的爵士音乐演出,有时候顾客幸*运恰巧碰上两位老板一同回来Bellevue时,还可以看到其中一位弹著那台三角钢琴,另一位随著音乐翩翩起舞。


门口随著向晚的沁凉晚风晃动的悬挂招牌,木质的招牌上用著烫金的字刻上了Anonymous,旁边是一个舞者的剪影。阵阵葡萄酒香窜过门缝,整座城市都为之心醉。门口边趴著一只哈气吐舌的老贵宾狗,一朵朵白烟从他嘴里吐出,它听著店里的音乐声,杯盘碰撞声和人们的谈天笑声,眯著眼打盹去了。


若有人等待,而你前來,再寂寞的荒原之地也會成為應許之地,開滿花而美麗。




Finale.





评论(1)

热度(8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